第二十章
周三的傍晚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了京州的燥热。
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翻滚后的腥气。我和乔一站在路边积水的公交站台。
乔一穿着那件黑色的丝绒长裙,脚上是那双Roger Vivier。为了配这双鞋,她腿上裹着Wolford的黑丝。雨水溅起的水雾让丝袜表面蒙上了一层潮湿的微光。
她很紧张。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,生怕泥水溅到鞋面上。
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撕开雨幕,缓缓停在我们面前。
车窗降下,露出张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。
“上车。”
车厢里流淌着大提琴低沉的旋律。真皮座椅散发着好闻的皮革味,和外面那个潮湿、拥挤的世界截然不同。
乔一坐在副驾驶。她坐得很拘谨,双腿并拢,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,像个误入皇宫的灰姑娘。
“今晚带你们去尝尝惠灵顿牛排。”张哲一边单手打着方向盘,一边随意地说,“庆祝乔一脚伤痊愈。”
“谢谢张队……”乔一小声说,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敬畏和不安。
餐厅在国贸顶层。
这是一个靠窗的四人位。铺着雪白的桌布,垂感极好,一直拖到地面,形成了一个封闭的、私密的桌下空间。
座次很有意思:张哲和姜梨面对面;我和乔一面对面。但我坐在过道,乔一坐在里面,她的左手边就是张哲。
这种距离,很危险。
点餐环节,乔一看着菜单上昂贵的价格,手都在抖。最后全是张哲点的。
“牛排要几分熟?”
“我要全熟。”我坚持道。
张哲笑了笑,给自己和乔一点了五分熟。
前菜上来后,气氛有些微妙。姜梨一直在和我说笑,看似热情,实则是在用话术把我和乔一的注意力隔开。
主菜上来了。
张哲切了一块带血的牛肉放进嘴里。
就在这时。
我看到乔一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。
她原本正在切肉的手停在半空中,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。
她的眼睛瞬间瞪大,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哲。但张哲目不斜视,依然在优雅地咀嚼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“怎么了?”我问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乔一的声音在发颤。
她低下头,试图把身体往我这边缩,像是要躲避什么东西。
但是,桌底下的空间是有限的。
我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我放下手里的刀叉,假装餐巾掉了,弯腰去捡。
那一瞬间,我掀开了桌布的一角。
借着微弱的地灯,我看到了让我血液冻结的一幕。
桌底下。
张哲脱掉了他的一只皮鞋。
他那只穿着黑色商务袜的脚,正像一条粗壮的蟒蛇,强行挤进了乔一的双腿之间。
乔一的双腿紧紧并拢,试图阻挡这种入侵。
但那是徒劳的。
张哲的脚很有力。他踩在乔一那只RV平底鞋的鞋面上,用力碾压。
那种力量是绝对的压制。
乔一疼得脚趾蜷缩,但她不敢出声,不敢掀翻桌子。
紧接着,张哲的脚顺着她的小腿向上蹭。
那粗糙的袜子摩擦着乔一昂贵的Wolford黑丝,发出极其细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他在勾她的腿。
他在强行把她的双腿分开。
乔一在发抖。
她在桌底下拼命地用眼神向我求救。
当我直起腰,重新坐好的时候。
乔一抬起头,死死地盯着我。
她的眼眶红了,里面蓄满了泪水。那是无声的呐喊:沈言,救我。他在摸我。带我走。
我看着她。
看着她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,看着她因为羞耻而咬破的嘴唇。
我也看向张哲。
张哲依然在笑,还在跟姜梨聊着红酒的产地。他甚至举起酒杯,冲我示意了一下。
“沈言,怎么不吃?这肉全熟了就老了。”
那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,也是一种权力的展示。
他在告诉我:这顿饭几千块,这双鞋几千块。你吃着我请的肉,让你女朋友陪我玩玩腿,不过分吧?
我的手握紧了刀叉。
我想掀桌子。我想把盘子扣在他脸上。
但是……
然后呢?
得罪了张哲,乔一在队里怎么混?那双鞋要不要还?今晚的单谁买?
更重要的是,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。
我看着周围衣香鬓影的客人,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,再看看自己身上廉价的T恤。
我怂了。
在乔一绝望的注视下。
我避开了她的目光。
我低下了头。
切下一块那干硬的、全熟的牛肉。
塞进嘴里。
用力地嚼着。
乔一愣住了。
她眼里的光,在那一瞬间熄灭了。
她看懂了我的选择。
我为了这顿饭,为了不得罪人,为了保住那双鞋,把她卖了。
桌底下的动静变了。
不再是激烈的挣扎。
乔一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。
她不再反抗。
张哲的脚顺利地顶开了她的膝盖,滑进了她的大腿内侧。
“乔一,这肉不合胃口吗?”
张哲突然开口,打破了桌上的平静。他显然感觉到了桌底下的顺从,语气变得更加肆无忌惮。
“啊……没,很好吃。”
乔一的声音已经麻木了。
“多吃点。”
张哲切下一块自己盘子里带血的牛肉,叉起来,直接递到了乔一嘴边。
“尝尝我的。五分熟更嫩。”
乔一看着那块肉。
又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吃肉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我。
她张开了嘴。
含住了张哲递过来的肉。
“唔……”
她机械地咀嚼着,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进盘子里。
晚饭结束的时候。
乔一站起来,差点摔倒。
她的腿是软的。
那双Wolford黑丝的大腿内侧,被摩擦起球了。
回去的路上,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乔一靠在车窗上,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,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不停地用手擦着大腿,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。
回到出租屋。
门刚一关上,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就被打破了。
乔一没有脱鞋。
她站在玄关,背对着我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
“你看到了。”
她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哭腔,却异常尖锐。
我正在换鞋的手顿了一下。
“什么?”我装傻。
“别装了!”
乔一猛地转过身,泪流满面地吼道,“你明明看到了!你捡餐巾的时候看到了!你知道他在桌子底下干什么!”
她指着自己的腿,指着那双黑丝上被摩擦出的痕迹。
“他在摸我!用脚踩我!还要分开我的腿!”
“沈言,我是你女朋友啊!你就坐在我对面,你就那么低着头吃肉?那块肉就那么好吃吗?”
她的质问像是一把刀,把我的伪装撕得粉碎。
我站直了身体。
看着崩溃的她。
“我能怎么办?”
我终于说了实话,声音里满是无力的疲惫,“他是队长,是富二代。我掀了桌子,那双鞋你还得起吗?你在队里还能待下去吗?”
“鞋……又是鞋……”
乔一看着脚上那双闪闪发光的RV,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。
“去他妈的鞋!去他妈的忍辱负重!”
她弯下腰,用力把那双鞋脱下来,狠狠地砸向墙壁。
“砰!砰!”
那双价值七千块的鞋被扔在角落里,水晶方扣撞在墙上,发出刺耳的脆响。
“我不穿了!我不稀罕!”
乔一哭着,开始撕扯腿上的丝袜。
“脏死了……全是他的味道……脏死了!”
她的指甲抠进肉里,用力撕扯着那双昂贵的Wolford。她恨张哲的轻薄,更恨我的无动于衷。既然这个男人保护不了她,那他还有什么资格看她原本完美的样子?
“嘶啦——”
一声裂帛的脆响。
丝袜破了。在大腿内侧,那个刚刚被张哲的脚肆虐过的地方,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她把那双撕破的、带着体温和耻辱痕迹的丝袜团成一团。
她看着我。
看着我那一脸窝囊、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的样子。
一种混杂着绝望、鄙夷和报复的心理击垮了她。
“沈言。”
她叫了我的名字,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你不是喜欢我的脚吗?你不是喜欢闻这些东西吗?”
“既然你当不了男人,不敢掀桌子,不敢保护我……”
她手一扬。
那团黑色的丝袜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。
“那你就只配当个垃圾桶。”
“给你!这上面有张哲踩过的灰,有他蹭上去的味道,还有我被吓出来的水……都给你!”
“这就是你今晚装聋作哑换来的报酬!”
乔一的手狠狠一扬。
那团黑色的、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Wolford丝袜,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,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脸上。
“啪”的一声。
并不疼,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羞辱感。
那是湿冷的触感。尼龙面料粗糙地剐蹭过我的脸颊,随即滑落在我的膝盖上。在那一瞬间的接触中,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腔——那是高级皮革的鞣制味,是国贸顶层餐厅地毯上的尘土味,是乔一恐惧时的冷汗味,还有一股淡淡的、仿佛带着腥气的体液味。
这就是她今晚经历的一切。
这就是她作为“祭品”被呈上餐桌后的残渣。
乔一没有再看我一眼。她赤着脚,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卫生间。
“砰!”
门被狠狠甩上,反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,像是一记重锤,要把我和她隔绝在两个世界。
紧接着,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。
水开得很大,似乎想要冲刷掉一切。但在那嘈杂的水声掩盖下,我依然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、压抑到了极点的哭声。
那是像是受了伤的小兽在洞穴深处的哀鸣。
我坐在玄关冰冷的地板上,保持着那个瘫坐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膝盖上那团破烂的丝袜还在散发着那种令人作呕又令人晕眩的气息。但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拿起来闻,也没有把它塞进裤兜里。
此时此刻,我没有勃起。
只有一种巨大的、空洞的寒冷,顺着尾椎骨爬满了全身。
我真的是个废物。
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晚餐时的画面。张哲的脚肆无忌惮地伸进她的裙底,她含泪向我求救的眼神,还有我低下头切那块该死的全熟牛肉时,她眼中光芒熄灭的瞬间。
我为了那几千块钱的鞋,为了那一顿我根本付不起的晚饭,为了不得罪那个所谓的“队长”,我把我的女朋友卖了。
我亲手把她推向了那只脚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被践踏。
“啪!”
我抬起手,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。
很响,很疼。嘴角甚至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但这点疼比起心里的那个黑洞,根本算不了什么。
“啪!”
又是一记。
我不知道我在惩罚谁,也许是在惩罚那个懦弱的自己,也许是在试图打醒这个荒谬的噩梦。
我就这样坐在黑暗里,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渐渐停歇。
过了很久。
“咔哒”。
卫生间的门开了。
乔一走了出来。
她身上裹着那条洗得发硬的旧浴巾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,还在往下滴水。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,眼底布满了红血丝。她把脸洗得很干净,甚至有点太干净了,皮肤被搓得发红,像是要掉一层皮。
她没有看我,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。
她光着脚,绕过我,径直走向卧室。那双曾经涂着车厘子红指甲油的脚,此刻因为泡水过久而发白,指甲油的边缘显得更加斑驳残破。
她对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。
在她的心里,那个会帮她洗脚、会背她趟水的沈言,已经在今晚那顿晚餐里死掉了。剩下的,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苟且的室友。
看着她冷漠的背影,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恐慌攥住了我。
如果她就这样睡下,明天醒来,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。
“乔一……”
我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唤,声音难听得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。
她没有停下脚步。
我猛地扑了过去。
我不是去抱她的人,我不敢,我不配。
我跪着向前挪动了两步,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脚踝。
“别走……”
我把脸贴在她冰冷潮湿的小腿上,眼泪鼻涕在那一瞬间决堤而出,蹭在了她刚洗干净的皮肤上。
“对不起……乔一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乔一的身体僵住了。
她低下头,看着脚边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。
“对不起……我是个废物……我当时真的怕……”
我哭得浑身发抖,把心里那些最阴暗、最卑劣的念头全部剖开给她看。
“我怕那双鞋弄坏了要赔……我怕这顿饭要我买单……我怕得罪了张哲你在队里混不下去……我没用,我甚至不敢掀桌子……”
“我只能看着……我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看着……”
“你打我吧……你骂我吧……求你别不理我……”
我紧紧抱着她的腿,指甲甚至掐进了她的肉里。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,是我在这个残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。
乔一没有动。
她也没有踢开我。
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,任由我的眼泪打湿她的腿。
许久。
一滴滚烫的液体,落在了我的后颈上。
接着是第二滴,第三滴。
乔一也在哭。
她慢慢地蹲下来。
浴巾的下摆拖在地上,沾染了灰尘。
她伸出手,捧住了我的脸。
她的手很凉,指腹被水泡得起皱。她看着我这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、嘴角还带着巴掌印的脸。
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,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凄凉。
“沈言。”
她轻声叫我的名字,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了命运的疲惫。
“别哭了。”
她用大拇指擦去我眼角的泪水,动作轻柔得让人心碎。
“不怪你。”
她苦笑了一下,那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。
“我们就是这种命。我们这种人……拿什么跟他们斗啊?”
她把我的头按进她的怀里。
那里很软,带着沐浴露廉价的柠檬香,还有她身上那股洗不掉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惫味。
“那双鞋……我还是得穿。”
她在我的头顶幽幽地说,声音轻得像是梦呓,“那顿饭……我也还是得去吃。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把脸埋得更深。眼泪洇湿了她腰间的浴巾,温热的水汽透过布料,渗进她的皮肤里。
乔一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,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。那动作很机械,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麻木,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伤、却又没什么用的宠物。
玄关的感应灯“滋啦”一声,熄灭了。
黑暗瞬间吞没了我们。
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,在地板上拉出两道纠缠在一起的、模糊不清的影子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。是卫生间里漏出来的潮气,是我身上廉价洗衣液的味道,还有……乔一身上那股洗过澡后依然仿佛挥之不去的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冷香。
我们谁也没动。
只有墙上的挂钟,发出“咔哒、咔哒”的走针声,一声声地切割着这死寂的空气。
我的手在黑暗中无意识地摸索。
指尖触碰到了一团湿冷、粗糙的东西。
是那团被她扔在地上的、撕破了的Wolford丝袜。
它就静静地躺在我们脚边,像是一块从她身上割下来的腐肉。
我没有把它推开。
在乔一看不见的黑暗里,我的手指慢慢收紧,将那团带着污渍和破洞的尼龙死死地攥进了手心里。尼龙面料摩擦着掌心,那种粗粝的触感,让我还在抽搐的心脏竟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安稳。
“累了。”
乔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干涩,没有任何起伏。
“睡觉吧。”
她松开了抱着我的手,转身走向卧室。
浴巾在黑暗中滑落了一角,露出了她消瘦的肩胛骨。她赤着脚,踩着冰冷的地板,一步一步地走进去。路过墙角时,她的脚尖不小心碰到了那双被砸在角落里的 Roger Vivier。
水晶方扣在黑暗中折射出一道冷冽的、刺眼的光。
她停顿了一下。
但也仅仅是一下。
她没有踢开它,也没有把它扶正。她只是绕过了它,像绕过一块墓碑,然后把自己摔进了那张并不柔软的床铺里。
我依然坐在玄关的地上。
手里紧紧攥着那团脏丝袜,把它举到鼻尖,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充满霉味和绝望的空气。
窗外,雨又开始下了。